危机、制裁和应对，是2022年全球能源市场三大关键词，2023年全球能源形势取决于俄乌战争的进展，稳定国内能源生产确保中国能源安全。
2022年12月14日下午，界面新闻举办“大变局下的全球能源市场走势”线上研讨会，中海油能源经济研究院原首席能源研究员陈卫东、友山基金研究总监周小康和我，作为嘉宾出席了本次会议，界面新闻高级记者候瑞宁主持会议。会上，就2022年的全球能源形势和2023年全球能源市场可能的走势，以及中国的能源安全问题，嘉宾们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并就当前全球能源市场热点问题进行了互动讨论。以下，是我在本次会议上发言的完整文字稿。
1、这一年全球能源行业发生了很多大事件。如果请您挑选出其中三件大事，您选哪三件？
答：2022年的全球能源行业是多年来少有的精彩，重大的事件很多，我个人觉得，以下三件大事影响最大：
一是，全球性的能源危机。记得2021年10月，您采访了陈卫东、陆如泉和我，讨论的就是是否发生了第四次能源危机。今天再来看，我想不会有任何人会争论这一点了。2022年10月31日，我撰写了一篇评论国际能源署有关“全球能源危机”报告的文章，国际能源署认为，这一场能源危机是一场真正全球性的能源危机。
二是美国、欧盟和G7等，对俄罗斯的能源制裁，尤其是从2022年12月5日实施的对俄罗斯出口石油价格设限，我在多篇文章中谈到，这是自20世纪第一次石油危机中，阿拉伯产油国自己决定石油价格之后，由石油消费和进口国对世界最大石油出口国的价格设限，是一次创举，当然其实际的效果，还有待观察。
三是欧洲没再次出现大家担心的冬天供暖危机，这一方面的意义非常大，它让我们正真看到，由27个主权国家组成的地区组织，高效运转，未雨绸缪，通过多种办法，至少到目前为止，较好地化解了大家普遍担心的能源危机。欧盟这方面的很多工作，无论从学术还是政府运转、政策建议等，都可以让我们进行深入的研究，我写了很多这方面的文章，其中的“立此存照”类文章就有12篇。
2、大事件带来大变局。如果要用三个关键词来描述今年的全球能源市场的变化，您会选择哪三个关键词？为什么？
答：如同上面所谈的，我的三个关键词是：能源危机，能源制裁，危机应对。具体的理由，上面已经谈得很详细了。
3、我们该怎么样看待目前全球能源贸易格局的变化？它对几大相关经济体的国际话语权将产生哪些深远影响？
答：此次全球能源贸易格局的变化，主要由俄乌战争，以及美国和西方国家对俄罗斯的制裁而引发，是一种应急反应，下面我还会谈到，这种能源贸易格局的变化，是不合理的，不经济的，形势如果发生明显的变化，全球能源贸易格局应该会回归正常。
能源国际话语权方面受冲击最大的，当然是俄罗斯。俄罗斯石油被排挤出欧盟、美国等市场，这方面是受制裁所导致；俄罗斯的天然气，正在被排挤出欧盟市场，这方面是俄罗斯自己的行为所导致的，俄罗斯希望用天然气作为武器，迫使欧盟就范。
能源国际话语权最大的受益者，当然是美国，尤其是美国的液化天然气行业，在变成全球最大的液化天然气生产国的同时，顺势大规模进入到欧盟的市场。我在有关文章中谈到，这次俄乌战争让我们正真看到，强大的能源产业的重要性，它既是国家经济实力的重要组成部分，更是能源外交的重要支柱，美国的天然气行业在关键的历史性时刻，为美国支持欧洲盟友，为美国的全球话语权和霸权，起到了重要的支撑作用。
另外的受益者，诸如澳大利亚、卡塔尔和印尼等，它所说明的是，液化天然气、煤炭等能源资源的重要性。
当然，由于能源危机带来的石油、液化天然气和煤炭等价格的大涨，世界上几乎所有的能源进口国，都是受害者，面对能源价格的大涨，它们束手无策，只能被动地接受，支付了巨额的能源进口成本，其结果就是全球性的通货膨胀和经济下行。
4、今年之前，能源转型是能源行业的优先级；今年以来，能源安全成为第一优先级。欧洲能源危机成为全世界能源危机的重灾区。您认为这种大变局给中国能源安全带来了哪些挑战？
答：任何情况下，能源安全都应是第一位的，这是本次欧洲能源危机带给我们的最大教训和启示。
作为世界第一大能源消费和进口国，未来相当长的时间里，能源安全都是中国能源政策选项中的重中之重。20大报告中，明白准确地提出要“确保能源安全”，“确保粮食、能源资源、重要产业链供应链安全”。早在2021年7月30日，当时双碳正热，逢会必谈，传统化石能源大有必须一夜之间退出舞台的情况下，我在上海第二期陆家嘴“能源+金融”讲坛上，发表了“对世界和我国能源形势的再认识与再思考”的演讲，提出冷静地分析当前世界和我国的能源市场，结合未来30年我国将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对当前和未来相当长时间里的世界与我国的能源形势，我们应有清醒的认识，我们的能源政策要坚持战略定力。
5、以前我们谈到能源安全，主要是从能源供应和能源价格两方面来考虑。在能源转型的背景下谈及能源安全，您认为其内涵和外延是不是已经发生了变化？
答：最简单，也是最传统的能源安全定义，就是“确保不间断和可靠的供应、以及关键能源相关商品可负担的价格”，这也是国际能源署对能源安全的定义。
考虑到我们是世界最大的能源进口国，无论是石油、天然气，还是煤炭，进口量都排名世界第一，因此，我个人觉得，最传统的能源安全定义，仍适用于我们的祖国，我们面临的最大压力和挑战，就是确保进口石油、天然气等能源的稳定供应，并努力确保其价格可承受。
俄乌战争爆发后，我写了由多篇文章构成的能源安全系列文章，从不同的国家或国际组织，探讨它们所面临的能源安全问题。我认为，不应将能源安全概念扩大化，应分对外和对内两大类，由外部环境和形势变化引发的，才是能源安全问题，因为不受本国政府所控；而由内部政策等引发的，是这一个国家的内政，是这一个国家政府的执政能力问题，不应扯上能源安全。
2021年7月和2022年9月，为当年举行的20国集团峰会，国际能源署发布了2021年和2022年版《清洁转型中的能源安全》报告，对清洁能源转型中的能源安全问题进行了分析，为20国集团加快清洁能源转型并在清洁能源转型期间如何保证能源安全提出了建议。在这两份报告中，国际能源署将能源安全的定义扩展到了七个方面，我不赞成这样做，太泛了，其中的很多内容都是一国政府的国内政策问题。
6、在当前情况下，我们该如何处理好能源转型和能源安全的关系？目前，是否有成功的经验可以借鉴？
答：正如我在上面所谈到的，也是我从始至终坚持的观点，就是能源安全应放在第一位。20大报告明确要求，“积极稳妥推进碳达峰碳中和”，这份报告提出，立足我国能源资源禀赋，坚持先立后破，有计划分步骤实施碳达峰行动。我想，这些已经能很好地说明能源转型和能源安全的关系，当然，还可以举出很多例子，诸如“煤炭是我国能源安全的压舱石”等等，因时间关系，就不再多谈了。
成功的例子，不是很多，当然，美国实现碳达峰可以算一个，同样严重依赖化石能源， 2007年美国就实现了碳达峰，并同期实现了一次能源消费的达峰，可供我们很好地研究借鉴，我也写过这方面的文章。当然，不成功的例子，最有代表性的，应该是欧盟，激进的能源政策，带来的是能源危机的苦果，这方面的例子，作为反而教材，更值得研究。
7、如各位所言，今年全球能源市场发生了很多变化。但变与不变总是相对而言。您认为，全球能源市场保持了哪些“不变”？认识到这些“不变”，对中国做出正确的应对之策有怎样的价值？
答：确实是这样，应该说，不变还是全球能源市场的主要特征。其中最大的不变，就是全球能源价格的高度波动性，这一点在2022年的国际石油价格表现最明显，进入12月初，国际石油价格跌回到了年初的水平，虽然今年国际石油价格第三次重上每桶100美元，但也是三次当中维持时间最短的。还有的不变，就是欧佩克+维持国际石油市场稳定的决心没有变，这将决定长期国际石油形势；第三个不变，就是我们已谈到的，资源为王，无论是石油、天然气，或是煤炭资源，都是财富。
对于我们的祖国来说，还是我们上面谈到的，作为世界最大能源进口国，维持全球能源市场的稳定，保证我们的能源安全，是我们能源政策的重中之重，预计未来相当长时间都不会、也不应改变。
8、新的一年即将开始，对于2023年国际油气市场，各位有怎样的认识与预测？对于油气价格有怎样的预判？
答：2023年全球能源市场的最大风险，或是最大的不确定性，应该是俄乌战争的走势，俄乌战争的不同结局，将对全球能源和油气市场，产生决定性的影响。
如果俄乌战争保持目前的胶着状态，美国、G7和欧盟继续对俄罗斯的能源行业实施全方位的制裁，并不断收紧，如2023年2月5日对俄罗斯的成品油实施限价，那么，全球能源贸易的格局，将继续调整，无论是油、气还是煤炭，都将维持紧平衡的状态，其中国际石油价格进入2023年之后，大概率会上涨，并有可能再次突破每桶100美元。
如果俄乌战争很快结束，并是以美国、G7和欧盟所认可的方式结束，那么，我认为，俄罗斯的石油、天然气和煤炭等将重回欧洲等市场，因战争引发的全球能源贸易格局的调整将重回正常状态。作为世界性的能源资源和出口大国，对于俄罗斯来说，没选。在这种情况下，国际石油、天然气和煤炭价格，都将重回正常状态，天然气和煤炭的价格将下跌，石油价格将在欧佩克+的调控下，保持在相比来说较高的水平。
还有一个因素，就是我国，随着我们国家经济社会进入常态，我国的石油消费和进口也将恢复常态，2022年下半年、尤其是第四季度的跌价因素将逐渐消失，国际石油价格会因此增加上涨的动力。
10、您认为，2023年要保证中国能源市场安全平稳运行，一定要做好哪几件大事？
11、作为世界最大的石油和天然气进口国，您认为要保证能源安全，我们在国际合作方面应该做出哪些努力？
要保证2023年中国能源市场安全平衡运行，重点要做好两个方面的工作，第一个，也是重中之重的，在国内。2021年，我国一次能源生产总量为43.3亿吨标准煤，消费总量为52.4亿吨标准煤，也就是说，我国能源进口总量仅为9.1亿吨标准煤，只占能源消费的17.37%，还不到20%的比重。这也就是说，只要稳住了国内能源生产这一块，就稳住了大局。个人最大的希望，是不要再出现2021年那样的情况。
第二，事实上，从多年的数据看，在石油和天然气的进口方面，我们能做的事有限，大多数情况下，只能被动地接受，虽然这让人听起来很难接受。最大的希望，是吸取俄乌战争中我们观察到的教训，最大限度地分散我们的进口来源。全球能源市场中没有友谊，只有利益！
还有一点是，如在回答第9个问题时我们所谈到的，为2023年我们经济恢复所带来的能源和石油消费增长，应早做准备，尽早地做好预案，无论是国内的能源生产，还是石油、天然气和煤炭的进口等等。
借此机会，我还想谈一个题外的话题，就是无论是全球能源、石油天然气市场的研究，还是国际问题的研究，希望我们大家多关注事实和数据。多年的国际能源问题研究告诉我们的是，全球能源市场和国际形势，是不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的，不会以我们的好恶为原则，作为专业的研究人员，应该尽最大可能，去掌握事实、掌握数据，去伪存真，不要想当然，只有这样，我们的研究才能更好地服务于社会，服务于大众。
感谢界面新闻，感谢侯瑞宁记者组织并主持这场非常好的活动。以上个人不成熟意见，不妥之外，请批评指正！谢谢各位！